今天我们《文化视点》的座上嘉宾是三位作家,以小说见长的周梅森、矫健和朦胧诗人徐敬亚,这三位都有过一段下海的经历,又都始终没有远离过文坛,如今他们当中有的已湿漉漉地爬上岸来,有的人还一只脚在海里,那么他们曾经历了怎样的故事,又都有怎么样的想法,以及这批作家又会给文坛带来哪些新景观,新气象呢?
姜丰(主持人):今天要和您谈论的话题是“文人的下海与上岸”。我们既然说“下海”,还是从当年下海的经历说起,矫先生,您比周先生先下海?
矫健(作家):先下海。
姜丰:那么周先生下海是不是受了矫先生的鼓励呀?
矫健:应该说有一定影响。
周梅森(作家):当时呢,我印象很深,是在上海电影制片厂,改电影剧本《打劫》,记忆非常深刻,矫健带来了一箱子钞票,打开一看,天啊,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,因为我当时写一个电影剧本的稿费,在那个时候是3000元,3000元的稿费要改五六稿、七八稿,甚至一年的时间,同样是付出,但付出和付出之间的差距似乎不太平衡,后来矫健请我洗了一次澡,我们开玩笑说,那是伟大的洗澡。
矫健:周梅森开始表示得很有骨气——“我不挣这个钱”,但是由于洗澡雾气腾腾的,渐渐的,他就忍不住了。
姜丰:周先生,那么您下海后做了些什么?
周梅森:我们是一直携手,做了股票、房地产,搞过车队,卖过书,还卖过羊肉串。
在这个过程中,我们和一些公司、大企业都有来往,我们互相渗透吧,中国最繁华的地方我们去过,最贫穷的地方我们也去过,说实话,我们在下海的这几年经历中真正地读懂了什么是生活。
姜丰:那么,在你们读得最顺利的时候达到一种什么规模?
矫健:我们最大规模是搞了一个别墅群,有一百多栋别墅,五栋公寓,产值达到上亿。
姜丰:那么你们当时合作的伙伴知不知道你们是作家呢?
矫健:刚开始我们还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,当时基于两点,一点是觉得自己是文人,在文坛上小有名气,当时经商还不是很光彩的事,觉得有点掉价;第二点我们也想完全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和学习,开始的时候我们是这样的,一开始我们都没有张扬,我们两人都感觉没下过海。
周梅森:老在关注着文坛的哥们儿都在做什么,到后来我们公司比较好时,我们办公室的书橱里都是我们自己的书。
姜丰:徐先生您倾向于把自己看做是一个诗人还是一个商人?
徐敬亚(诗人):在家赋闲的时候,我曾多次攻击过“老总”这个词,等我上班时,竟也有人管我叫“总”,我也肿起来了。
姜丰:徐总,你在公司里担任什么角色?
徐敬亚:策划总监,这不也带了个“总”吗?
姜丰:写作不仅是时间问题,也是个心态问题,那么徐先生,您觉得经商是否影响您的写作?
徐敬亚:应该说没有影响,因为诗人更注重的是内心的锻炼,内心的体验,一些内心的东西,所以我到了公司之后,一些内心的东西,属于你自己的,依然不会有改变,只不过你平时做的事情不一样而已。
周梅森:你作为一个人,你就要生活得好一点,你就要去赚钱,赚了钱,同时在赚钱过程中又获得了某种生命体验,一种强烈的震撼。无论赚钱极其不容易,还是特别轻松好玩,这些都将写入文学作品,和体验那不一样,有本质的区别,即流出的是血而不是水。
徐敬亚:就是说,你自己身上的肉肯定是长得特别好,要是你从别人那儿割二斤肉挂你自己身上,你看那能舒服吗?
姜丰:所以经商赔了,那就是自己的肉,是切肤之痛啊。那么矫先生,您经没经过什么叫“切肤之痛”?
矫健:感觉切得我真疼的是一种叫做“期货”的东西。一转眼,输掉14万,别人告诉我钱没了。我说怎么没了,人家说爆仓了,化为乌有,这个时候我感觉很奇怪,这时候是文人的心态了,他自己去体验了,除了打击,切肤之痛以外,我把20层楼的窗子打开,把上身探出去,努力往下看,街上车和人像甲壳虫一样很小,我想资本家就是这时跳下去的。
姜丰:矫总如果再描写资本家跳楼时的情景,心理描写一定非常的细腻和精彩,那您当时做生意有没有成就感呢?
周梅森:成就感有啊,有时心情很沮丧,碰到很麻烦的事情就去看我们开发的小区,看到一片片荒滩上一座座楼房在崛起,那时候确有一种成就感,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我们干起来的。
姜丰:那会儿特有成就感吧。那么商场上的成就感和文坛上的成就感有什么不同?
矫健:商场上的成就感给人刺激,使人兴奋,但它不是一种长远的,楼售出去了就不是你的了,而书永远静静地躺在你的书架上。
姜丰:还是觉得文章是千秋伟业。看来三位在海里都是游刃有余,过得特别自在,特别有成就感,那么你们什么时候动了上岸的念头呢?
矫健:我坦率地说,是由于失败,没有那么游刃有余,我们的楼全套在那里面了,有的卖掉了,有的新盖起来,还没卖,资金也压进去了,像吊死鬼一样吊在那儿。
周梅森:我下海比他晚点,上来比他早点。
徐敬亚:你又迟到又早退。
周梅森:在雾气腾腾的浴室里,他给我描述,他问我周梅森,你觉得当个作家最想得到的是什么?我说有几十万存款,有一栋别墅,有一辆车,我就安安心心地在家里写作。当时矫健就说这个梦想很好实现,我告诉你,三年……后来这一切我都得到了,于是作为我,作为一个现代人,能够拥有的物质水平,生存条件我都拥有了,然后我就退回来开始写作,然后是《人间正道》、《天下财富》,我又回到了温馨的文学大家庭。
姜丰:那么矫总,如果没有失败你会不会上岸呢?
矫健:我不会上岸,我们的周总也不会上岸。我想我们不会放弃文学,等我们的企业稳固了,生意好转了,那我们就可以找一个副总经理主持工作,我们当时想得很好,我们自己躺在别墅里,吃着好的,写着好文章,喝着好酒……在商海里赚钱确实不容易,我们的船打翻了,我们才上岸的。
姜丰:徐先生,如果现在您有足够的财富的话,您还会不会去上班?
徐敬亚:第一天我就很明确为自己订出一个阶段性的计划,时间限制很短,短期行为,我就是上一个很短的班,打一个短一点的长工,接着在上班当中发现生命并没有受到压抑,我做了很大的思想准备,这也可能是不一样,是由于局限的小环境,我觉得如果是一个健全的公司,健全的环境,这个人也是健全的人,他完全可以上班,所以我现在上班的时间可能会稍微延长一点儿。
姜丰:我再问已经上岸的两位作家,还有没有再下海的打算?
矫健:没有了,被海水淹没了,这种感觉就像泰坦尼克号救起来的游客一样,多惨痛。那你将来是不是还有下海的打算?
周梅森:我还有下海的可能,因为这下海的经历是我生命的一部分,甚至是我文学生命的一部分,你们也不要听矫健很虚伪地讲假话,昨天我们一见面我启发他再谈一笔伟大的生意时,他马上和我谈到夜里四点多,并且不惜屈尊做我的助手。
姜丰:现在很多作家陆续下海,这会给文坛造成什么影响?
矫健:这是件好事,同时作为从海里上来的人,我是那样一种心情,叫小鸟去飞一飞吧!
(摘自《约会大家:走进文化视点》,赵安、张晓海主编,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4月出版。)